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抑郁:生活的另一种理由

无力抵挡的身心疲惫感,会把我们带向何方?

    她 死 了

  2000年3月30日,上午,一个巨大的声音自天而降,在清洁工刚刚走过的地方沉闷地撞地。转头望去,那赫然是个人,脑袋已经摔烂。

  据首都师范大学的老师说,自杀者是从宿舍楼10层走廊的窗户,踩着凳子跳下去的。跳的时候,有人听到她“啊”的一声大叫。

  又传,死者上午打过电话找她的好友,但大家都上课去了。也许接到了这个电话,结果便不会如此?

  死者是首师大中文系副教授刘可,生年47岁。原来的大学同学都在奇怪,为什么一个刚刚分了房子、学术上蒸蒸日上的人竞会选择这条路?

  死者的生前男友提到两个细节:在她死前的周日,她奋笔5个小时写了2万多字的自传——《一个女人的真实故事》,写到悲处常是放声大哭;她严禁男友拉开窗帘,对他要到阳台上的行为异常紧张。

  自杀者的死在校园里仿佛只激起片刻的涟肠。淡漠者认为,这是她的必然归宿,因为“她一直就挺怪的,精神有点问题”。更有甚者说,对自杀这种事“早已见惯不怪”!

    他活下来了

  3月31日,李宁忠在校园的三角地现身说法。由他发起的“互联世界阳光工程爱心行动”,正以北大为第一站,进行抗抑郁症的普及宣传。

  已是北大99级硕士生的李宁忠,因大二开始的情感问题,陷入抑郁。去年12月,北大光华学院两个博士生跳楼事件,让李宁忠近于崩溃。“那时我天天都在想这件事,自杀是懦弱者的行为,可我摆脱不了死的想法,只好求宿舍的同学,一刻也不要离开,我知道,只要身边一个人都没有,我也一定会从窗户跳下去的。”李宁忠说。

  1999年12月17日,李宁忠接受了北京大学医院森田疗法病房主任康成俊的诊断。从此刻开始,李宁忠获得了再生,“我刚住院时,也就是看到身边原来‘看破红尘’的病友,经治疗后‘好得不得了’,才对自己抱有一丝生还的希望。我一千次地问医生:‘能治好吗?’医生一千次地告诉我,‘没问题!’;我一万次地对医生说,‘我不是抑郁,我看破生活了!’,医生一万次地对我说,‘典型的抑郁,欲求不满!’直到两个星期后的一个早晨,当我醒来,看到灿烂的阳光正暖烘烘地照在我的床上,听到窗外小鸟在快乐的歌唱时,我第一次发现,生活原来这么美好!”

    被抑郁包围

  3月7日,北京大学医院森田疗法病房一晚上便送来了两个吃“安宁”自杀的人。在这里,住过教授、博士、硕士、本科生、军人、白领,这些重症抑郁患者,都有过自杀或企图自杀的经历。

  有研究显示,抑郁症患者的死亡率至少是普通人的2倍,而自杀率更是普通人的35倍,抑郁症患者之中有15%将以自杀为结局。康成俊大夫告诉记者:“在专家们看来,抑郁就像感冒似的,很容易治。其实每一个人在每一个阶段都可能遇到,真正的问题是信息流通的障碍,很多人不知道他们自己怎么了,也不知道陷入抑郁时该如何去做。如果不加治疗,抑郁会像旋涡一样,把患者越卷越深,最终导致悲剧的发生。”

  李宁忠说:“在我抑郁的过程中,同学只知道让我用意志去战胜自己的虚弱和绝望,而没有一个人建议我去看医生。……去年10月至12月,我曾回家休养,家里人也没有发觉我的抑郁状态。我曾对我哥说:我现在每一秒钟都有死去的危险,而他也只当我是在胡思乱想。”

  中国人对心理问题很深蒂固的歧视和轻视,使心理学的普及举步维艰,这不仅加重了患者的孤立无援感,更让许多的刘可们贻误了治疗的时机。“在严酷的现实竞争中,一点儿心理问题都没有是不可能的,中国的面子文化也抑制了很多人,使他们不敢面对自己的心理问题。”康大夫说。

    抑郁者的思维误区

  令人担忧的不是抑郁本身,而是抑郁者的思维方式。艾伦·贝克在1985年曾提出,感觉与思维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,“当我们情绪低落时,我们的思维和回忆总是向坏的方向发展,结果导致情绪更加阴暗。思想变坏之后,情绪又跟着变坏,从而进入一个越来越抑郁的下降螺旋。”李宁忠在治疗期间的日记中写到:“你常会夸大自己的弱点,这其实是你最大的弱点。在别人的眼里,你很有前途,而你却不肯接受自己,这是因为你将现实中的你与理想中的你作了比较。”现实中的李宁忠直升本校研究生,理想中的他应该在美国读书;现实中那个女孩成了别人的女友,理想中李宁忠仍把她的若即若离视作有情;现实中父母在家乡终日劳作,理想中李宁忠希望自己有强大的实力改变他们的生活……李宁忠做过的两个手术——近视和关节炎,由于不合自己的理想,他彻底绝望......

  研究指出,当人的欲望成算术级数增长时,其内心的烦恼成几何级数增长。“人,最重要的就是要肯定自己拥有的,不能以病态的苛求对待生活。”康大夫说。“以现实的方法过现实的生活,才会幸福。能接纳自己的缺陷,你就是一个精神健康的人。”

  康大夫通过药物、心理以及在睡眠、饮食、运动三方面调整,仅两个月便可以让患者摆脱抑郁。将欢乐带进生活,保持良好的心境是他的基本策略之一。现在李宁忠俨然已是康大夫的得力助手,不仅带起了病区的笑声,还鼓动着病友们用坦然的态度帮助网上、电话中求助的抑郁者。他仍住在弥漫着药水味的病房里。阳台是他最爱待的地方,不起沙尘的日子,他喜欢拿把椅子坐那儿,看春光,看楼下过来过去的人。“顺应自然,为所当为”——隽秀的楷书,工整地书写着这些康大夫反复强调的话,镶嵌在墙上,抬头即见。

    被强调的“抑郁”问题

  召开于4月10日的第二届中美精神病学会,再次强调去年中国/世界卫生组织精神卫生高层研讨会上强调的问题。去年11月14日世界卫生组织(WHO)总干事布伦特兰博土披露,精神疾病已经给人类社会带来沉重的负担。世界上前10种致人残废或使人丧失劳动能力的疾病中有五种是精神疾病:精神抑郁症、精神分裂症、两极精神紊乱、酗酒和强迫性神经病。而在全世界的十大疾病中,精神抑郁症列第五位。据估计,到2020年,除缺血性心脏病外,抑郁症会成为影响寿命、增加经济负担的第二大疾病。布伦特兰并且说,未来几年中国的情况也将不会例外。卫生部副部长殷大奎证实,精神障碍在我国疾病总负担的排名中居首位,已超过了心脑血管、呼吸系统及恶性肿瘤等疾患。据1993年抽样调查表明,国内各类精神病的总患病率已由50年代发病率的2.7%。上升到13.45。(不含神经症)。

  在世界范围内,精神抑郁症患者有3.4亿,这个数字是精神分裂症患者的7.8倍。每年1000万到2000万有自杀企图的人群中,45%—70%是明显的情绪抑郁。长期以来,中国都将抑郁症的临床表现诊断为神经衰弱,因此中国抑郁症患者的数字是多少,人们并不知道。可以统计的是,中国每年有20万人以自杀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,据世界卫生组织估计,这是全球自杀者总数的1/5。抑郁的年代?

  作为人类正常情绪的一种,“抑郁”并不在这个时代独有。2000多年前的希腊哲学家多是在情绪低落时,才对生活辗转思索。动物们也会抑郁。有些时候,抑郁像爱、恐惧、痛苦一样,它的存在能够减弱人类做毫无希望之事的冲动。因此,专家们也说:“轻度的抑郁,会成为激励人们超越自身的向上动力。”

  所有的问题都在于适度。对于上述数据,你大可视作危言耸听。孤立地列举数据没有意义,值得关切的倒在于,自二战以来,患忧郁症的人数已经翻了一倍;在美国,有3500万人服用着抗忧郁药,每年自6杀的人数是30万。想一想,他们2亿人口,中国是13亿——20万自杀者中又有多少是在农村因贫苦、愚昧而轻率自杀的呢?抑郁不是人类的弱点,也不是意志品格或运气的标尺,但是这个像流感一样不时发作的疾病,为什么会如此频繁地光顾这个时代?

  “时代激烈的竞争,生活节奏过快,精神压力过大,对于每个人来说,都是无法躲避的,你的任务是改变面对困难的态度,这是预防抑郁最有效的办法。”康大夫说。他指出.普遍性的观念误区是,认为只有不遗余力、拼命工作才是值得尊敬和有价值的,“但很多人,成功了,也感到自己枯竭了。为什么?中国传统的道家思想很有道理,张而不弛,某方面的资源就会被耗尽。真正成熟的人懂得调适自己,劳逸适度,会娱乐,会宣泄,不迫使自己追求超乎能力的目标......”

    失衡的现代人

  在京城某广告公司当设计师的王清告诉记者,她到公司两年以来,几乎天天加班,“很多时候,我想抗议!我宁愿少拿点钱,让自己有点私人空间,和老公在一起享受家庭的时光,我不觉得工作应该成为生活的全部,可是没有人这么想!大家都拼命干活,拼命挣钱,弄得我反倒觉得自己这么想有罪,好像就自己好逸恶劳。社会的评价标准还不就是挣钱多少吗?!”

  王清说:“你去问问干我们这行的,有几个不觉得身心俱疲的。”是啊,每天不想起床,下了班瘫坐在电视前,看不进去书,不愿听电话,不去做运动、懒得见朋友,没有时间与爱人交流的我们,生活得难道不像抑郁者吗?

  常被请到企业做心理咨询的北大老师李靖很替备受瞩目的IT界人担忧。“这个行业人员的年轻化和竞争的残酷性都是最突出的,但现在整个社会都是技术至上论,有了技术,一俊遮百丑,对社会的了解,对自身的了解都被忽略了。”李靖说,“大家普遍关注的是,都是经营的业绩,但是这个目标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目标,自己的主体信念到底是什么?如果不想清楚,失败的时候怎么挺过去?”

  李靖认为,社会转型期人们对精神和物质追求的严重失衡,才导致了诸多的精神问题。他强调说:“物极必反。人是有精神实体的人,如果长期忽略自己的真实感受,问题就会出来了。抑郁其实不可怕,但如果没有强大的精神力量,这列直冲而过的列车,就会把你打倒。”

  爱是精神力量的实质。这个爱包含着对自己的尊重和对外在世界的关爱。记者在采访中发现,将刘可置于死地的是爱的缺失,而让李宁忠走出抑郁的力量,是康大大及周围人群的关爱。“有着不愉快的童年的人,交织着轻度的劣等感,自我实现的动机很强,其实是在期望着外在的好的评价,也就是爱与关注。”康大夫说:“爱是最有力量的。”■